62、阴晴圆缺 (二)_微臣 参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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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阴晴圆缺 (二)

  冬初临,始避寒。斗柄指西北方位,时气交节,立冬至。

  继庆川军离京赴境后,皇城下千军整肃。

  这一次出征随之而去的,还有坦族拒和诏书。

  便是于城楼目送军队出征这样的场合,秦书也依旧没能见到静嘉,她被禁足地彻彻底底。

  “殿下。”

  “温大人。”

  秦书朝他颔首示意。

  在城门下相遇,两个人随同而行。

  身后始终有人跟着,也说不了什么。

  “有叶华年的消息吗?”

  她问。

  “暂时还没有,算算日子庆川军大抵过了沧幽,刚至格里中境。”温庭之解释道,“还没有来得及写信,便是写了也没有这么快能够传回上京城。”

  秦书正欲启唇说什么,恍然听到远处回荡传来的闷沉擂鼓声,望去目光漫远,“温大人……要出兵了。”

  温庭之看向青山作景的城楼,微敛的眼底言绪不辨,耳畔的鼓声似乎将心?跳的力度也敲的沉重了些。

  在走到月台下汉白阶梯时,成和公公迎面自台阶走下来,俯身带笑的行礼,“参见殿下,温大人。”

  “成和公公……”

  秦书见到陛下贴身几十年的这位,不免有些讶异。

  成和公公颔首微偏了身子对秦书道,“殿下,太子召温大人见。”

  按理?,成和公公当是一同被禁在长生殿的,如?今却是替太子殿下跑起了腿……

  这位鬓发白须始终神色谦和的老臣此刻的出现,让人不得不去猜测中枢又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陛下终于‘转醒’,下了谕旨,令太子监国……

  秦书看向温庭之,他也恰将目光偏过来。

  两个人心领神会地相视几许,秦书道,“既是太子殿下召见,那温大人去便是,本宫自行去城楼即可。”

  “微臣先行告退。”

  温庭之看了看她,随成和公公离开。

  秦书看着他的背影稍稍出神,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睛。

  她收回思绪提裙继续走,朝另一个方向前往城楼。

  在快要到时,遇到了契雅。

  坦族王既在大郢,届时定会随太子一同前往城楼。

  “契雅。”

  她方才在身后喊了一声,秦书回过头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必随你严君一起?”

  “不用,我和严君请示过了。”

  契雅弯着眼睛笑了笑,秦书也轻轻扬唇。

  她似乎总有让人能扫开云雨的能力,整个人都纯粹干净,笑容是一看便能让人心软的灵。在她面前,也总会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所有的戒备。

  她今天穿着绯色裳衣,藏青湖绿的丝罩长裙,金缕腰饰缠腰,玛瑙耳坠勾着流苏面帘,手臂上的丝绸缎带随风飘扬。

  看着她的眼睛,好似能见到大漠孤烟下,铃铛作响,天地唯少女骑坐骆驼,双手合十向落日祈祷。

  细瞧美人,本就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情。

  “真漂亮。”秦书指尖划过她面帘的金色流苏,不吝赞美地笑了笑,挽过她的手,和她一起走上城楼的石阶。

  石阶一步很高,每一步都要将裙摆提的比平日里走路高许多才不会踩到。

  在城楼俯瞰而下,是上京城的恢宏壮观。

  此番城下千军万马,暮色苍茫,乱云飞渡,顷刻振声挥臂间即能气吞山河。

  契雅攀城楼尚来不及平顺气息,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地屏气失言。

  秦书也是第一次,在城楼上所观雄兵列列,都城缭绕云雾,仙境如?梦。

  “果真是,大郢……王朝。”

  契雅双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跳的很快。

  她出神叹然道,“殿下,我……我好像有些明白太子殿下的野心了……”

  国之强如此,何惧横扫四海。

  秦书也怔然地望着城下。

  虽高处不胜寒,但此刻冷风瑟瑟萧萧,扑面而来冷彻入身,却是心脏滚烫,热血难凉。

  东方炎龙,是令四海畏之,敬之。

  契雅被风吹的眼角沁泪,缎带飞扬,她对着远处的将落未落的夕阳大喊,“和平万岁——”

  风声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嗓音吹散,像拂散蒲公英那般轻易。

  契雅嗓子都喊咳嗽了。

  秦书忍不住笑,双手拢在唇边陪她一起喊,“和平万岁————”

  “殿下!”

  契雅忽然就这么扑过来抱住她,趴在她肩上很大声地告诉她,“我真的不想有战争!”

  “我知道。”

  秦书抱紧她,“我知道……”

  她知道和平来之不易,也知道因为桑邶的求亲和诏,契雅始终都隐隐有一个心结。

  “殿下,我送你一个礼物。”

  契雅抱了一会儿松开她,低头从取下了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是样子很简单,但很漂亮的一枚戒指。

  银戒纹路好似树枝,相接处未闭合的两端是雕刻到花瓣片片精细的白茶花和一端末尾的分枝。

  这枚戒指似乎从见到她第一面就一直戴着,无论首饰怎么换,这戒指始终都在她手上。

  不用想也知道很珍贵。

  “这是严君送我豆蔻之年的礼物,送给你。”契雅说着就要给她戴上,秦书连忙将手藏到身后,“这么重要的礼物,怎么可以送给我。”她理了理?被拂到眼前的发尾,看着她笑道,“殿下,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故土来这么远的地方。我在大郢认识了好多朋友,特别开心?。其实我想给你们每个人都送礼物的,可是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要送你们什么。”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说,“大郢繁荣昌盛,什么都有。想来想去,我只有这个最珍贵了。”

  秦书轻轻推她一把,“认识你我们也特别开心?,你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契雅低头笑,还是坚持把戒指送给她,“那你收下好不好,我想留点什么给你们,也留在大郢。我回去以后,说不定以后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见了。”

  秦书被她说的伤感起来,垂眸道,“坦族几乎每年都来访大郢,你随使臣一起来不成吗。”

  “行呀,那得跟严君三请四请才行,要不然不跟着他来,他一定不放心的。”契雅牵过她的手,将戒指给她戴上,“时间久了我怕你们忘了我,把这个留着,你看到就能想起我了。”

  契雅扬眉开心?地牵起她的手,“你看,刚好能戴上呢。”

  秦书笑了笑,挽过她的手臂枕在她肩上道,“多谢契雅公主赏赐。你等着,等我回去想一想,我也要送给你什么珍贵的东西,免得你回去也把我忘了。”

  “好,不珍贵我可不要的。”

  契雅语气骄傲地回了一句,秦书笑着拿脑袋撞了她一下。

  “殿下。”

  “嗯?”

  “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

  “不会。”

  “嗳,殿下,大郢的花真的好漂亮,特别好看。”

  “你也好看,像花儿一样好看。”

  契雅莞尔笑,她们站在城楼上,迎风而立。

  “殿下,今天之后,坦族的拒亲诏书就将正式地,成为开战的契机了……”

  平静低语的声音随风过散,秦书没太听清。

  大风起兮,云卷飞扬。

  城楼送征,秦书所站的位置是在西侧的瞭望台,温庭之在她身侧。

  秋风走马号角长鸣,是擂鼓震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秦书轻念了一句,温庭之凝目看过来,见她笑意萧瑟,“庭之,我从前听夫子教?的、还有书上看的那些诗句,都只觉写的好,说不出来的好。今天似乎才知道,到底好在哪里。”

  古来征战几人回。

  写的真好。

  百万雄兵凯旋时,能有几人归?

  温庭之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人揽过来,安静地抱着她。

  秦书靠在他肩上看着浩荡长军越离越远,眼前好像也看到了风沙烈烈。

  “今天之后,坦族的拒亲诏书就将正式地成为开战的契机了……”

  秦书喃喃说完,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瞭望台上的冷风醒人心神。

  她心底蓦然下沉,仿佛陷入沼泽。

  莫名而生的不好的心?绪,让她有些心?神不宁。

  “怎么了?”

  温庭之察觉她的情绪,扶着她的肩认真看着她。

  秦书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有些……”

  她目光落在食指的戒指上,出神一瞬。

  “庭之,你说大郢对于坦族来说,最?珍贵的是什么?”

  她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温庭之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坦族对大郢来说无疑是小国,最?珍贵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那你觉得契雅最?喜欢大郢的什么?”

  “契雅公主……”温庭之顿了顿,看到她戒指上的白茶花,想到什么,“最?喜欢的应该是花吧,我记得叶小将军抱怨过陪契雅公主逛女儿节夜市她买了好多花,带也带不回来,总说大郢的花很漂亮。”

  “她最喜欢的是花吗……”

  秦书心?里?忽然变得有些惶措,她抬手将手上的戒指给他看,“庭之,契雅为什么现在就将她最珍贵的礼物送给我?眼下局势,坦族王室稳固坐镇,族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对不对?”

  温庭之目光微深,看着她轻声问,“契雅还和你说什么了?”

  秦书想了想道,“她、她和我说大郢的花真的很漂亮,她说让我千万不能忘了她……”

  她话音戛然而止,湮没在瞭望台不息的风里。

  她一瞬失神,抬眸看向温庭之。

  秦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身就沿着城墙往回跑。

  她拼命往北侧的瞭望台跑,其间还要过一下一上两梯石阶。

  不知何时她耳畔心?跳声盖过了风声,身上也早已冷的没了知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害怕。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而又准确的直觉。

  叶华年不经意的话就那么闯入她脑海里,那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此刻一遍遍地绕在她耳边。

  她在跑上最?后一节石阶时,踩到裙摆被绊倒,被温庭之牢牢扶住。

  抬眸间,眼底最?后掠过的,是那角绯红刺目的衣裙,和飞扬招展的缎带。

  它们随风散落在城楼之下。

  比蝴蝶万花肆意漫天还要美。

  在那之后,眼前已是什么也看不清,模糊一片,盈热漫雾。

  秦书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的城楼,只记得温庭之力气很大,她跌倒在石阶上,一步也没办法靠近北立的瞭望台,更没办法拽住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嘶声的喊,契雅有没有听到,如?果听到了,不知道她怕不怕。

  因为城楼真的很高。

  最?后,她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

  唯一烙在心上的,只剩那道炽烈的绯裙缎带。

  那一刻起,拒亲诏书不再是战争的契机。

  因为那道处心?积虑的求亲和诏,已经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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