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6_灯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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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6

  周珩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和人聊天了,而且是纯粹的闲聊,漫无目的,话题不限,也没有任何企图。

  她没有同性的朋友,平日接触的女性要么就是蒋从芸、林明娇之流,要么就是下属,比如黄锳、姚心语等等,聊天总是带有一定的目的性,有时候要演戏,有时候要注意措辞。

  而对于异性,就更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对许长寻、周楠申,是要博弈,要争取,对许景枫、许景烨,是掺杂了男女关系,要将尺度拿捏得当,至于程崎,那是更为复杂的纠葛。

  而像现在这样,只是纯聊天,不用去在意是否要释放女性魅力,诱惑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用去勾心斗角,试图去套出什么内幕,她整个人不仅轻松,而且在精神上是舒服的。

  饭后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许景昕语速不快,但言之有物,基本上不说废话,而且谈论的内容不仅有趣,还是周珩以往接触不到的东西。

  就好比说他的一个师兄如今在检察院工作,他们私下闲聊时,就听师兄提过在审查官员时的某些细节,那和警察缉拿、审问犯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说到嫌疑犯,一般来说毒贩会比刑事罪案的犯人更为狡猾、狡诈,他们嘴里是没有实话的,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贩毒的死刑率有多高,要让他们招供难度就大得多。

  禁毒警在审问期间,需要耗费不少精力,相比之下,贪污受贿的官员在接受检察院的调查时,就配合的多了。

  有一些人单单只是看到检察院的车就老实了,还没等到地方,就在路上把什么都交代了。

  交代的越多,宽大处理的可能性就越高,他们都知道“坦白从宽”在法律界定上有清晰的标准,所以既然决定坦白就不会玩花样,也知道一旦检察院来人了,就意味着证据掌握的差不多了,定罪是肯定的,就看定的多大。

  说到这,许景昕又讲了一件趣事,正是和党课有关的。

  周珩听的聚精会神,单手托着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就听他说:“之前听过一个段子,也是真事,当然也有一点夸张的成分,说有位领导去上党课,别人就问他,那这党课上完了是不是就要‘加封进爵了’?那位领导就说,那也得是出来以后,还要看出不出得来。”

  周珩问:“出不来是什么意思,党课要上多久,最多十天半个月吧?”

  许景昕点头:“嗯,可是在他前面那一期党课,就有十五个人进去了。”

  进去了?

  周珩问:“贪污收税,纪律问题?”

  许景昕点头:“通常来说,上党课也有调虎离山的意思,在上课期间,会有专门的人去调查身家,如果没问题,就算过关,大概率会往上升,如果有问题,直接就地拿下。”

  周珩问:“若真是这样,那以后听到上党课,心里有鬼的岂不是很害怕?”

  “所以啊,有的人就会在接到通知的时候,立刻安排,该转移的转移,尽量不露出马脚。”许景昕说:“不过也要看做的干不干净,如果真是条大鱼,要一查到底,那往前推二十年的老底都会被挖出来。”

  水至清则无鱼,没有人是经得起查的,是人就有欲望,就有贪念,如果真的无欲无求,又何必从政经商,过世俗生活?

  周珩自问,反正她是做不到遵纪守法,虽然她没掺和进周楠申过去的“生意”中,但如果周楠申要求,并提出足够吸引人的条件,她绝对会一脚踏进去。

  周珩又看了许景昕一眼,想着他聊到这些话题,除了话赶话说到这里,或许也有一点,是要提醒她的成分在。

  思及此,周珩这样说道:“说到调查,其实我也是有心理准备的。”

  许景昕一顿,望过来。

  周珩扯出笑容:“真到那一天,我也不打算隐瞒。我知道周家早就上了黑名单,现在没事,并不代表永远没事,只是现在还不到收网的时候,总有一天周家是要面临清算的——换作我是江城的父母官,我看到有这么大一条鱼在那儿逍遥,而只要把它捞上来,不仅是功绩一件,还能为民除害,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为什么不做呢?”

  许景昕轻轻颔首,说:“既然你已经想到了,那就要早做打算。”

  周珩仍是笑:“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周家可以平安,以我的手段,我也受不住这份基业,更不可能在周楠申的基础上,再创辉煌。周家过去就是许家的黑手套,有一批人专门用来处理见不得光的‘买卖’,不仅有人命,还有黑钱,毒品大概也碰过,更不要说那些涉黄的生意。这里面有一部分到现在还在经营,只是前些年周楠申就把权放出去了,周家只分红,只负责将钱洗白,他这么做就是要一步步把周家摘出来。而站在我的立场,我自然不会再让周家下场去碰这些东西,我只会加速往切割的进度,不会再让他们打着周家的名义做这些事。其实我原本就想,等到明年、后年,就把这块权力彻底切割。高征、黄彬这些人就是定|时|炸|弹,若还是做周家的帮手,就现在来看是弊大于利。”

  周珩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打算,好似并不在意权力切割后,周家会地位下滑,自此退隐江湖,提前过养老生活,而她也不在乎能否“守”的住这片江山。

  事实上,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周珩没有提,但她却不止一次的设想过,还想找机会去请教顾瑶。

  当年顾瑶能从两败具伤的残局中退出来,绝不只是运气二字可以概括的,听说顾瑶不仅将她父亲顾承文的产业全都捐了出来,还在关键时刻提供了一大批以顾承文为首的犯罪集团的罪证,几乎可以说是将他们连锅端了。

  可话说回来,周珩自知她和顾瑶还是有区别的,当年的顾瑶就站在权力中心,掌握的东西很充分,而她却仍身在迷雾,别说是许家了,哪怕是周家的内核,周楠申在临死之前也都没有交给她。

  也不知道周楠申是不是也看出来,她绝对干得出掀桌子的事,所以到死都防着她。

  换一个人,竭尽全力的想掌握家族的秘密,为的是站得更高,更稳,到她这里,却是为了刨家族的根基,看有多少筹码可以给这个家陪葬。

  许景昕沉吟了片刻,这样说道:“时间上,我觉得可能等不到明年、后年,你就要被迫做选择了。”

  周珩意会:“你指的是梁峰。”

  “不只是他,还有许长寻。他们不会留给你这么多时间。”

  周珩垂下眼,想了想说:“梁峰的意思是,过几天就会找机会跟我见面,他已经等不及了,尤其是在动了许景烨之后……”

  到了这一步,就算许长寻再迟钝,也会意识到背后有人在搞鬼了,他要把这个人找出来,必然也会怀疑到她身上,甚至认定是她和外人里应外合,联手整许家。

  而她根本无法辩解,她也确实是知情者。

  许景枫和许景烨是怎么遭到毒害的,她是一清二楚,她选择沉默,就等于当了帮凶。

  这笔账,许长寻一定会跟她算。

  想到这,周珩说:“难怪许长寻得知我在你这边留宿的时候,会那么生气。他是不是以为我下一个要害你?”

  许景昕含笑道:“我是他最不信任的儿子,当初找我回来也没打算托付给我,可到了今天这步,我却成了唯一的选择。而这唯一的选择,却和前面两个一样,都和周家的女儿纠缠不清,也难怪他会气成那样。”

  周珩轻笑出声:“那还是让他继续误会吧,要是让他知道这次跟感情、利益都无关,纯粹是因为我有梦游症,他大概会气的吐血吧。”

  “哦,完全无关么?”许景昕眼神微妙的扫了她一眼,遂起身去倒水。

  周珩等他端着两杯水回来,接过来说了声“谢谢”,随即就听他若无其事的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周楠申在临死之前还留了一手,你是不是想把那些东西挖出来?”

  周珩接道:“嗯,但我不能直接要,陈叔不会给。”

  “陈叔……”许景昕问:“周楠申很信任他?”

  周珩说:“他在周家三十多年了,信任是一定的。但要说信任到,要将周家的命脉都交给他的话,倒也不至于。我猜,陈叔只是守住那些秘密的一道钥匙,他也拿不到里面的东西,只是防着其他人去拿。”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其实就算周楠申不说,我也能猜到都是些什么,周家在海外有两个基金,这二十几年也有不少海外投资,还有周家帮那些大佬洗钱的账目、海外隐秘账户。而我手里的账本数据只是一小部分。”

  不过要把这些东西都套出来,就得发生周楠申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情况。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只审视着她的神情,随即像是猜到了什么,问:“你想利用梁峰和许长寻,设个局?”

  周珩抬眼,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周楠申在临死之前就料到了局势走向,他也猜到梁峰没死,所以能让他留到最后的底牌,多半也和这两人有关。无论我将来能否全身而退,这张牌我都需要拿在自己手里,就算结果不能如我所愿,我也要拉他们一起陪葬。”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看着她笑。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他的眼神不仅温和,而且光彩熠熠。

  他对周珩是好奇的,虽然这种情绪有些复杂,他自己也分不清楚都是些什么,到底是兴趣多一些,还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解读欲望多一些。

  他只知道,这有别于他上一次对异性生出好感的那种情绪。

  上一次非常的纯粹,欣赏居多,而且非常安全,可以一眼就看到人生的尽头,完全符合预期。

  可这一次,它充满了不确定,每一天都在变,会有很多变故,会很突然,需要足够的智慧去周旋,但它是有趣的,甚至包含了一点期待在里面。

  相比薛芃,周珩绝不是一个正直的人,甚至和善良不沾边,她不仅狡猾、善变,而且有毒。

  可她又不是康雨馨那种女人,没有毒到那个份上。

  在好人堆里,她无疑是最坏的那个,可在坏人堆里,她似乎还有点可爱。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皮,搓了搓手指,唇角微微勾着,同时听着周珩说着她的算计,她其实是有保留的,却也对他付出了信任,这种既要自我保护又彼此信任的拉扯,所带来的体验竟然是有趣的。

  “嗯?你笑什么,你刚才走神了?”周珩突然问道。

  许景昕看向她,说:“没有,我在听你说话,也在思考,你继续。”

  “哦,好。”周珩不疑有他,看了眼时间,说:“已经很晚了,我打算去洗漱了。”

  许景昕应了声,见她起身,突然说:“对了,明天我不去公司,你把我的车拿去用吧。我和康雨馨要去见几个‘客户’。”

  周珩脚下顿住,转身看过来,安静了两秒才问:“那晚上,她会回来住么?”

  “应该会。”许景昕微笑道。

  周珩皱了下眉:“那我明晚先回自己的公寓吧。”

  许景昕问:“你怕梦游的时候被她撞见?这一点我可以安排,让她吃点安眠药。”

  周珩说:“我倒不怕被她撞见,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担心到时候会发生冲突。”

  许景昕却不紧不慢的接道:“你梦游时候的攻击力我是见过的,康雨馨占不了便宜,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要观察你梦游的情况,最好是一以贯之,不要断。你要是回到自己的公寓去住,万一半夜开门出去,攻击路人的话,那就麻烦了。”

  周珩:“……”

  沉默了好一会儿,周珩才说:“也是……那明天再说吧。我想想的。”

  “好。”

  ……

  周珩十一点上了床,躺下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到凌晨时,她翻了三次身,似乎睡得很沉。

  许景昕就坐在监控前观察着她,直到凌晨,他也回到卧室。

  大约三点钟左右,周珩的卧室门开了。

  这一次,她倒没有在屋子里瞎溜达,大约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已经巡视过了,而且知道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许景昕一个大活人,所以周珩一走出卧室,就直接去按许景昕的房门把手。

  许景昕没有锁门,她非常顺利的进了门,没有开灯,就坐在他放在窗前的摇椅上,躺下去一摇一摇的。

  许景昕在她进来之前就醒了。

  他就着手机的光亮扫了眼时间,穿上义肢,起身后就坐在床沿看着她。

  周珩穿着睡衣睡裤,是很保守的款式,她双手就搭在身前,随着摇椅的摆动,眼睛一直盯着床上男人的身影。

  一阵对视之后,许景昕正准备起身,谁知摇椅却突然停了。

  周珩踩在地上,站起身,立在窗前盯着他看了几秒,便径自走过来。

  许景昕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人没有动,也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周珩已经走到床的另一边,一言未发,直接坐下,然后躺下去。

  许景昕有些惊讶,转身看过来时,周珩已经换了个姿势,侧身对着他,一只手支着头,就着昏暗的光线对上他的。

  沉默了片刻,周珩放在身前的那只手,轻轻在床铺上拍了两下。

  许景昕的表情顿时微妙了,可他没开口,只是“听话”的回到原来的位置,就靠坐在床头,居高临下的看过来。

  周珩却没有回望,她今天的心情似乎比昨天好一些,很放松,也没有半点要攻击人的意思。

  可许景昕知道,她还会有别的幺蛾子。

  果不其然,安静了还不到一分钟,周珩突然动了。

  她伸出一只脚,摩擦着床单,一直滑向许景昕,直到靠近了他的小腿,这才扬起脚趾,夹住他的睡裤边,往上掀起来一段,刚好露出那节义肢。

  她又用脚趾去触碰义肢,感受金属的触感。

  许景昕没有躲,只是盯着她的动作,自然也看到了她好奇的支起上半身,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里。

  然后,她爬了起来,来到床尾,就跪坐在他小腿边,直接用手去碰。

  顺着金属的线条,她的手一路往上,直至来到金属和肉相接的地方,她惊讶的睁大眼,似乎充满了兴趣。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珩终于抬起头,和床头的他对上一眼。

  她在昏暗中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亮的出奇,仿佛蛰伏在暗处的小兽。

  许景昕却不动声色。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就在周珩要用力去拔义肢时,许景昕也伸出那条完好无缺的腿,一个翻身,将她压在床上。

  他没用戴义肢的腿,那金属若打在她身上,她可能会骨折,但即便是另外一条腿,也够周珩喝一壶的。

  她以非常不雅的姿势趴在床上,气差点倒不上来。

  幸而许景昕适时收了劲儿,也给了她时间喘气,她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能爬起来了,谁知许景昕又轻轻扒拉了她一下,而她本就已经到了床边,这一下就直接滚了下去,摔在床边的地毯上。

  周珩摔得不重,远没有刚才那一下来的疼,但仍是“咚”的一声。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来,蓬乱着头发瞪着许景昕。

  许景昕依然靠着床头,仿佛没动过一样,任由她仇视。

  直到周珩转身走出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又用力将门关上。

  这下,屋子里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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