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_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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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丁启年开导孝文道没关系。毎家都要划定阶级成分,富农只是你的老爹的成分,是可以改造和团结的,并不是你的成分,你是学生出身,历史也很简单。你看,我们都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又念过书,自以为有学问,脑子也顽固一些。教我说,还是要顺应大局势,现在人民当家做主,要进步,要转变得快一点才成。再说令尊一向勤俭,为人和善,也不是反动分子,成分高些也不妨事,你不要有这一方面的精神负担,打起精神好好工作。你的婚事还没办么?听说搅进一些是非里去了,咋回事?

  孝文把嘴张了两张,问运:“你咋知道我在这里?”

  丁启年道:中午时,我到你的家里去了,跟尹老先生喧了几句,知道你中午不回去。是你老爹给我说你在这里上班。说说你的心事吧。孝文料到丁启年多少已经知道了些,恐怕瞒他不过,只好把那天冯车户打跑腊八的事情前后学说了一遍;未了说:我尽遇到这些说不清讲不明的倒霉事情,唉,人这个东西,咋都变成认不得的了?丁启年认真地说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那么,你对那个腊八,究竟是个啥想法,直直地说,你心里有她哩还是没有她?孝文说从她到冯家,我一直在可怜她,仅此而已。原先她干妈就冷落她,后来又遇了继母,挑唆她干爹整她,我想她在外面有事情干了,在家里时间少了就少受些气,也可以慢慢自立了,就是这么个想法。若说我心里有她,就我的家里来说,根本不会同意嘛!再说得开些,我不可能娶个童养媳当老婆吧?都是那个该死的冯车户,蠢头蠢脑地把平平常常的事情,弄得鸡飞狗跳墙。反正是窝壹。

  丁启年向前探过身子,关切地说老同学,我也听明白了。我相信你是好心,你是这么的人。但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你本来没干坏事,整天这么垂头丧气的,就像做错了事又怕见人般的,那你不是自己证明你心里有鬼么?越这么着,人们越对你有想法,这是何苦来?老同学,心里放宽展些,我们这些念了书的人,就爱个面子,结果呢?往往就丢了面子。我说你啊,还是打起精神来,别人要问就照直说,心里没鬼怕什么!你说对不对?孝文听了这一番话,心头稍稍宽展了些,说照你这么一说,也对哩。对那个冯车户,我是越来越没有好感,他满口胡言也就罢了,只不过叫我的老爹一顿乱训,我的三魂倒是迷了两魂半,这一阵儿真是泼烦死了,都不知道这个人该咋活了。

  “我还有事情,先走哩。”丁启年准备起身,又说,“等王部长开完会,调齐物资以后,我还要回浩门去,这一阵儿你好好保重个家。我也知道刘成礼回来了,当时他跟你妹子的喜酒我也没喝上,等过完年了我们再聚吧。”孝文想留着丁启年今晚再聊一阵子,丁启年说不了,今晚还得去看望张老师,听说搬了家了,我还得打听一下去。说着起身。孝文跟出送到大门口。丁启年又问道:“哦,你知道不知道,现在那个腊八跑到哪里了?有没有点啥消息?”

  孝文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一连几天没出门,不知她的死活,也不是我赶出去的,也懒得打听,由她去吧!丁启年同情地说也只好这么着。接着他又侧脸仔细地看了看孝文,在他的后腰上捶了一拳说:“尹孝文同志!挺起些,啊?”

  送走了丁启年,孝文回到办公桌边,想着赶紧写东西,但脑子里总是那些麻乱事儿和丁启年的话,心里老是静不下来,看着房里光线忽地暗了些,知是太阳西斜,便索性不再写了,先回家,晚上打打腹稿,明天再写吧。

  孝文挺了挺身子。走出文教科的院子。

  这两天,冯车户被儿子龙儿折腾得没有办法应付,只好找妹子冯成英商量。冯成英也多少听到腊八被打跑的事情,只是不知原委,再说对新嫂子余婶子没有好感,更因为男人张全林在嫁腊八这桩事情上的责备,她便装作不知道腊八跑了的事儿,不去主动过问关心。这会儿听了冯车户的打腊八的道理,对腊八与孝文的关系,心里有自己的猜摸。她觉得孝文在婚姻上不顺当,或许一时会接受腊八,防不住接近一下也是有可能的。但尹家根底里不会同意,因为腊八已经成亲了,尹家怎么可能娶别人家的媳妇呢?她也知道,腊八对嫁给龙儿根本没当回事儿,压根儿不想给龙儿当媳妇,所以她一直谋算着孝文,如果孝文不要她,她还要寻别的男人,这个念头恐怕是最要紧的。龙儿无论怎样,毕竟是自己的侄子,傻傻呆呆地眼看大了,但说叫余婶子抚养龙儿,那才是教泥菩萨淌眼泪一没指望的事情。要想今后龙儿有个实打实的依靠,还是要靠腊八,不管咋弄,眼下要把腊八找回来,再好言劝说,先安抚住些再说。

  虽然这么想,但她一想到自己男人曾经对她的责备,就不想再掺和进去,她重重地唉了一声,说我这一阵儿心里也泼烦着哩,连自家顾不过来,也没办法想,你还是要各处打听哩,坐在家里等,恐怕不成。把腊八一定要找寻回来,跑掉了,就不管了,能成么?要是活着,早来晚来的都成哩;但说有个意外的话,你给谁交待得清楚?我先给我的人说不清楚。哥哥你说呢?

  冯车户还没想过要谁承当打跑腊八的责任,就不以为然地说我管教我的儿媳妇,打死打活都是我家里的事情,别人管不着,用不着我跟谁交待清楚。再说你男人,他是我们冯家的女婿,原本就应该向着我们说话,还用得着给他交待清楚?他挪了一下身子,喝了…口茶水,用不满意的眼光斜看了下冯成英,指着坐在炕桌对面的龙儿,说现时要紧的是,这个松娃成天“姐姐、姐姐”地闹得不成,眼看着把人逼疯哩嘛!叫他跟你先过几天,我叫他整得实话吃不住了。

  冯成英听了,觉得冯车户的直性子有时候也不见得好,这会儿也没心思劝他,便看着龙儿问冯车户:龙儿?这个憨人孽障,连个家不知道个家是谁,他能整你?

  瞎!你不知道。冯车户指着龙儿说这个松娃,坏死哩……

  “你坏蛋!你坏蛋!姐姐!姐姐!”龙儿仇恨地瞪着冯车户,两个巴掌猛拍着炕桌,突然骂将起来。

  冯成英被吓了一跳,也被龙儿突如其来的言语震惊,张眉张口地望着龙儿,一时回不过神来,又张眉张口地望着冯车户。

  冯车户举起巴掌吓唬了一下龙儿,对冯成英说:你看,你还不相信,这一阵儿,好话说不来,尽是些骂人的话,昨儿还把我骂了一句‘呆子’,今早起就骂开坏蛋了。

  敢没吧?冯成英听得诧异,紧问道。

  哼!冯车户诉苦道:骂我算个啥大的事情,简直就,折腾得叫人没法活腊八跑掉了以后,这个东西,迷迷糊糊地睡了两三天,我还说恐怕没指望了,真要不醒了,也就算球了!哎,后头可又醒过来了,张口就要姐姐,走到哪达跟着哪达,我往车马店里去,他也后头跟着,我只好把牲口托靠给人家们回来了,这几天我连大门都没敢出;你要吃饭,他给你冷不防地把碗打翻;你要不看紧些,瞅空他就欺负他妹子,把丫头吓得胡叫哩,只能把娃娃睡到炕脚头,不敢睡到炕沿头。最气人的是,睡到半夜里你惊醒时,他一准儿就在炕沿跟里站着,叫你心里瘆巴巴地,一晚夕价睡不成;前天你嫂子煨炕的时候,他把我的鞭子塞进炕灰里了,不是我手快的话,险乎烧掉了,这还得了?他睡着了,你就消停一会,他但醒了,你就不得安宁。冯车户歇了一下说,还有尹家的老二那个不上正路的,出来进去地看我的笑摊儿。

  “贼杂松!贼杂松!”龙儿指着爹骂道。

  冯车户见龙儿骂他,举起巴掌就要抽过去,龙儿仰身躺到炕上躲着,冯成英急忙阻止冯车户,说哥哥,你也别打,这么打的话,他一天要挨几顿哩?把娃娃让着些!

  冯车户又气又无奈,说我也就是吓他一下,前两天打了几回,一打就撒皮赖巫地满地打滚儿胡喊胡叫哩,唉,泼烦哪泼烦,这个冤家呀!

  冯成英觉得又可悲又可笑,问龙儿道:龙儿,别害怕,爹爹不打。你的这些话是跟谁学来的?

  龙儿忽地坐起来响亮地说:“阿奶!”

  冯家兄妹互相望着,冯车户听明白过来,问龙儿:你妈妈哙时候教了!皮谎!

  龙儿用手一指冯车户喊道:“死娃!姐姐!死娃!姐姐”

  冯成英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用一只手抚摸着龙儿,看着冯车户不出声。冯车户无奈地说:你也实眼见了,我有啥办法哩,只好先在你跟前过几天,我也该出去挣几天光阴了,带赶车地散几天心,顺便打听腊八的下落,成不?

  这是我嫂子的主意吧?冯成英脸上显出气恨的神色,又说你看呗,能留往了就留下呗。

  冯车户说管他谁的主意哩,先耐活几天再说。说着下炕要走。龙儿见状,呼地起来,溜下炕来,窜到冯成英的门外,坚定地站在那里等着。冯车户见这般光景,也没办法,只好出门往家里低头快步走去。

  龙儿一路小跑,紧紧跟在他爹后边。

  冯成英看着冯车户父子俩远去,心想着:天保要是回来了,该咋办?

  尹孝武知道腊八的下落。但他不知道腊八怎么落到了那种地步,他拿不准该问谁或者该不该打听,尤其跟冯车户闹了一场,就看他着急不着急。

  前些天,孝武的师傅因要修理汽车,把车送进部队修理厂后,就给孝武放了几天假。孝武应承着老爹安排的杂七杂八的事儿,暗地里观察着这个院子里的动静。让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龙儿如何折腾冯车户;让他最不开心的,就是看他的老兄孝文又急又怕的那个窝囊样子,猜测着是否与腊八有关系;让他感到可怜的,是他爹的喜怒无常和他妈妈的唉声叹气;让他有些快活的,就是给他的奶奶吹嘘些在外面学开汽车的趣事他感觉到,出出进进这个院子的人心情都不好,似乎与腊八的离去有关系,腊八成了这个院子里的一块心病。这个院子里的人,谁都不跟他扯起腊八的事情,就连他的奶奶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离开腊八的时候,腊八还在昏睡着,这几天不知怎样了。估摸着师傅的车也该修好了,要去看一下。

  赶后晌,孝武到了师傅家,见腊八蜷缩在师妹尕丫儿的炕角里,头发已经梳起来,脸上也比那天半夜里光鲜了许多,就对腊八咧嘴一笑说:“哎,这半天看的话,才像个人样儿了。喂,我是谁呀?认得不?”

  腊八用两个哭成杏子般的肿眼,木呆又迟疑地辨认着,见孝武收了傻笑,喃喃地说:“二、二、二少爷?”接着浑身颤抖起来。孝武的师娘给腊八围了围被子,按住腊八的肩头说,姑娘,不害怕噢,这是我们的小尹师傅,你们院里的,你不认得?腊八又往炕角里挪进去,战战地说:二少爷,我没干啥,二少爷……接着又呜呜地哭起来。

  孝武听了很反感地数落道:“这个死丫义,讨厌不讨厌,我们解放都这么长时间了,还‘少爷、二少爷’地胡叫,天生的是挨打的皮。”

  大家急来劝止孝武,师傅开导道:小尹,人家姑娘心里这么难受的,你用好话说,给孽障人别发脾气嘛!孝武辩解道:“师傅你不知道,这个丫头,她把我哥哥叫大哥,把我叫二少爷,你说怪不怪?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转脸对腊八命令道,“今后再不许叫二少爷!都啥社会了还叫少爷,我不羞嘛!要叫就叫二哥,叫孝武哥哥也成,记下了没!”腊八用被子捂住止不住哭的嘴,使劲地点头。腊八猜不出孝武要把她怎么。师傅的儿子、姑娘见孝武的样子,都忍不住暗笑起来。孝文问师娘:“师娘,她说了啥了没?”

  师娘攻了一口气说没啊,根本不出声气。你一问,她就要哭,啥也不说,这几天吃得也少。唉,不知道吐子里揣的是啥心病,憋在心里委屈不?孝武看了腊八一会儿,在炕沿上坐下,伸长脖子问腊八:“你家里想去不?”

  腊八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不,你咋到了这儿了?”孝武又问。腊八又摇了摇头,但是看样子想知道。

  孝武便拉起个架式比比划划地暄将起来:那天晚上半夜了,我跟师傅从青海湖回来,乏呀!连眼皮儿都抬不起来。走到马庄的时候,师傅猛地一脚刹车,把我美美价吓了一跳。师傅往前伸头看了一会儿,说路上趴着一个人吧?差点儿就压上了。我们下车一看是个女的,啊,披头散发地像个妖魔。再一看脸上,哦哟,全都是泥糊糊,冻住了,把我吓得心抨、坪、抨地胡跳哩。敢是个鬼吧?师傅说,还有气哩,是个活人,快,快抱上车!哎,我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你抱到车上了,你阿么那么重哪?再后呢,师傅赶紧把车开到家里,我又把你从车上抱下来,背到这个炕上。等到师娘把你的脸洗掉以后,你的眼睛睁了一下,我一看,咦,这不是腊八吗?再叫时,你可又睡着了,你记得不?腊八摇了摇头,等着孝武继续说。

  孝武自豪地挪了一下屁股,又说:来时没注意,放到炕上时,才见你的一只脚是精脚片哪,我在车跟前、院子里、房里都寻了,没寻着那一只鞋。你咋动不动就把鞋丢掉哩?前一次我从井里捞出来了,这一次可是没寻着啊。哈哈哈,嘿嘿嘿……孝武正得意间,见腊八在炕上给他磕头,一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孝武连忙嚷道:哎,哎!算了算了,这是干啥,你这个奴松丫头,不是磕头就是叫少爷,就这点儿讨厌死了。

  在上房炕上,师徒们围炕桌坐着吃饭,师傅说孝武,这也七八天了,敢是把这个姑娘家里的人们急坏了吧?孝武放下碗,搛了一口花菜,脆生生儿地嚼着说,咳!还急坏哩?这两天他的干爹才有一卦没一卦地打听开了,主要是叫她的尕女婿逼得不行,要不她的干爹大概也不管她。孝武师娘听了这些,遗憾地说身材、模样儿都好着,就是唉!

  饭后,孝武与腊八述说了这一阵儿他家院子里的所见,也说了他与冯车户的冲突。他过来过去地埋怨腊八不该嫁给龙儿,也不该一挨打就跑出来,应该跟冯车户硬整,他要拿鞭子打,你就找政府告他,叫政府收拾他,新社会了,不许随便打人,他抱怨腊八太奴,成天不出门,啥都不知道,甘心情愿当童养媳。末了,又问腊八:“咋办,到底回家不回家?”

  腊八只是悄悄地听着,不吭声。

  第二天师傅要去修理厂看车,对孝武说今儿你就不去修理厂罢,路远。你呢,还是回家去,给这个腊八的家里好好地劝一劝,接回去。你也知道,不是我们要撵她走,我们也实话可怜她,想帮她,但是呢,说话就过年了,她也不能在我们家里过年吧?她是有家的人哪!再说,腊月间,家里坐着一个不相干的生人,不好呗。她又是家里闹了是非跑出来的,灶爷门神之间不顺当,你说好不好?如果她是你的亲妹子,那这些话我就不说了。

  孝武还不知有这些就里,只好答应:“成成成。”

  冯车户在城里卸了货,坐在车辕上,心里乏沓沓地赶着马车往家里走着。龙儿照例坐在车上,四下里张望着。冯车户这一阵儿没睡好觉,疲乏得很,走着走着就瞌睡上来了,正在眯瞪间,听得一声“干爹”!

  冯车户警醒了一下,抬着睡眼周围望了半圈儿,又听见一声“干爹”!冯车户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一人说:“干爹,不认得了么,我是天保!”

  “天保?吁”冯车户吆住车,像只弓一样弹到地上,说天保?你回来了么?他见天保戴着皮帽子,穿着军大衣,虎虎一名军人,怀里抱着一个大口袋,嘴里随着呼吸喷着白气,脸庞黝黑,一口白牙十分招眼,张嘴对他笑着说:“回来了,放假了,这回要多住些时候哩。”

  “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冯车户揣着心事儿说。

  天保把抱着的口袋放到马车上,指着龙儿说:“这是龙儿呗,认得我不?”“大坏蛋!姐姐!”龙儿不认得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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